“……未曾。”传送阵是一种十分深奥的阵法,康桓也只是听闻,从未见过。
付雪竹道:“无妨。我来描述,你用灵力来画。”
康桓奇怪道:“就在这儿吗?虽然我未曾学过,但也知传送阵分为入阵和出阵。纵使我们能够在此处设置入阵,想要让出阵落在秋月山也是件难事。”
“只需绘制入阵即可。”
“什么?”康桓越发摸不着头脑。
付雪竹解释道:“我从前去过秋月山,并在那里留下过出阵。不出意外的话,它应当还在那里。”缘分真是件奇妙的事,一段在心底尘封已久的往事,正是从那个错位的传送阵开始的。
传送阵的入阵和出阵是一一匹配的,也就是说,每套传送阵都是独一无二的。除了设置阵法的本人,没有其他人能够知晓并使用别人留下的阵法。想到这里,康桓难以克制地道:“那为何如今你的灵力……”
话一脱口,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触及了一个敏感的关键话题。原来付雪竹曾经也与他们一样,甚至可能比他们更强,但却不知因何缘故,灵力尽失。
她的身上,有着比他以为的还要多的迷题。然而付雪竹不想进一步透露,他也只能克制自己想要继续探索的欲望,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。于是康桓及时将话题转了回去:“既然可行,我愿努力一试。”
付雪竹道:“那现在就开始吧。”
“但是,你的病还没好。”康桓颇为担忧地看着她。
“无妨,烧已经退了。”时间不等人,每在这里多待一分钟,他们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。
康桓见动摇不了付雪竹的想法,只好妥协。他走到房间正中,等待付雪竹发号施令。
“先画一个圆。”
康桓伸出一根手指,将灵力汇聚于指尖,然后开始以自己为中心画圆。不一会儿,一个上窄下宽的“鸭梨”赫然出现在房间的地板上。
付雪竹惊讶得眉毛一挑,“这……”
康桓抬头看她,好像考试时偷看监考老师的神情一般,有些尴尬地说:“好像……是不太圆。”
徒手画圆对于未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确有难度,但像康桓画得这么崎岖的也是少见。付雪竹千算万算,竟忘了康桓的作画水平实在是……有待提高。
幸好付雪竹自认是见过大世面的人,马上道:“此处可有笔墨?我先画在地上,你沿着我画的图案描摹便可。”
康桓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
果然是术业有专攻,在二人合作之下,只花了约半刻钟的功夫,一个还算合格的法阵就落在了地上。付雪竹直起身来,绕着法阵周围走动,上下前后又打量了几番,确定没有任何错漏之处后,终于抬头对康桓说道:“我要走了。”
似乎意识到此刻再不说些什么就没有机会了,康桓连忙道:“你在秋月山可有认识之人?我怕你进去之后,再难与外界通信了。”
付雪竹轻轻点了点头。若说认识之人,必然还是有的,只是人心即为变数,她不确定他们是否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人。
“此处并不算安全,事成之后,你当速速归家为好。”她又不放心地四下扫视了一圈,嘱咐道:“不要试图来找我。等我走后,就立刻抹去此处的所有痕迹,只当我从未来过。”
“我知道了,你千万一切小心。”
“多谢了,康公子。”付雪竹朝他轻微颔首,终于下定决心踏入传送阵中。
霎时,一阵金光闪过,室内又恢复了原有的空荡。方才的一切,有如飞鸿踏雪般了无踪迹。
梅花清香依旧,康桓却感到一阵怅然若失。秋月山,离月宗……付雪竹为何会同那里产生联系呢?而且,传送阵这种高阶阵法本就很少有人能接触到……突然,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里慢慢成型……
……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轻微的潮味,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朦胧幽远的呻吟,空洞得像是从地府里传来的。暗室内的一角,一张木床,一块石桌,一盏素茶,构成了一间还算豪华的单人牢房。
温睿廷坐在牢门边上,将双手从铁栏杆的缝隙里伸出去,从一把刻有不同简笔画头像的木牌中抽出两张,然后潇洒万分地甩手丢在地上,口中厉声道:“王炸!”
在他对面和两旁的地上,分别坐着三位前来兼职当狱卒的逍遥宗弟子。其中一圆脸小弟子指着温睿廷刚刚出的牌道:“这不对啊,少主。方才规则不是说,这张是最小的牌吗?”
“嗯?什么意思,你敢说我们宗主是最小的?”温睿廷故作不满地道。仔细看去,木牌上刻着的头像虽呲牙咧嘴,凶神恶煞,但果真有几分温显元的神韵。
“可这是您刚才说的呀……”那弟子显得一脸委屈,但又隐忍着不敢发作,双颊肉嘟嘟的,看着就让人想掐一把。
“死脑筋。”身旁一个瘦瘦高高的弟子瞬间转过弯来,眼神中透露着几分精明,“一张是最小的,两张就是升级版,毁天灭地那种。嘿嘿,不过这两张欢夫人,少主又该如何应对?”说罢,他从手牌中抽出两张画得更加可怖的丢在地上。
温睿廷见了甘拜下风,拱手道:“欢夫人的话,一张足以,十个温显元也不是其对手。”
“那谁能克制欢夫人呢?”最旁边的一方脸弟子一本正经地问道。
“谁说我坏话呢?”还没等温睿廷回答,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彻了暗室,吓得地上那三名弟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,连忙弃牌起身,在一旁低头站成一排消消乐,恨不得自己能够隐身。
只见对面一红裙妇人款款而入,面若桃花,一双丹凤眼妩媚灵动,风情万种。她腰间缠着一把软剑,乌发被一通体晶莹的月牙簪挽在脑后,再无其它杂饰。轻浮与矜重在她身上巧妙地融为一体,她恍若明珠,又如同一簇暗夜里腾空的烟火,扎眼到与周围格格不入。
“玩忽职守,妄议他人,还不快滚!留在这儿等我跟你们算账吗?!”一道刀锋般的目光扫视过来,那几名弟子生怕触了她的霉头,如同得了特赦令一般急忙灰溜溜地退了出去。
温睿廷霎时间孤立无援,丢下牌站起身来,亦收敛了笑容,咽了下口水,低声唤了一句:“欢夫人。”
欢夫人白着脸瞪了他一会儿,听他方才同弟子们拿她玩笑,心觉实在可恨,不过眼下见他一侧脸上红肿未消,明眸皓齿稍显无辜,又敛气屏声作一副可怜样,使她一腔怒火提到嗓子眼硬是发不出来,转为叹气道:“小白眼狼,若吟还担心你在牢里不习惯,看来是多虑了。你爹处事虽然欠妥,可你也真是一等一的犟脾气,不肯后退一步,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?”
温睿廷正色道:“夫人教训的是。”
“承认倒快,死活不改。”欢夫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,“我呢,就是来看看,你有没有缺胳膊少腿,省得若吟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要来劫狱。”
温睿廷道:“有劳夫人挂心,还希望您代我问他一句,我什么时候能出去?”
欢夫人道:“短时间只怕难了。你这次突然演了出英雄救美,实在令人措手不及,只怕想要兴师问罪的大有人在。我知道你也受了委屈,但还要再忍耐一阵。”
江湖中不只逍遥宗想杀付雪竹,这个回答早在温睿廷意料之内。从前犯错,最多关门挨一顿打也就过去了,兴师动众地把他当囚犯一样圈在这里还是头一遭,看来大概率是做给外人看的。他这个儿子,竟还不得不领这个情了。温睿廷想到这里便觉心寒,亦无甚反抗的动力,接着问道:“夫人可知,文锋现下如何了?”
欢夫人道:“已派医师去看过了,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。你也知道,他不是普通弟子,而是宗主派去专门保护你的。这回宗主一时在气头上,不过是借他撒气罢了,只要你不跑,便不会有人再为难他。”
温睿廷深感自责,一时未能言语,又听欢夫人接着数落他道:“在出人意料这方面,你还真是天赋异禀。你知不知道,你做的事代表着逍遥宗的态度,你的命连着我们的命,多亏这次去的是咱们家的人,否则就不是挨一巴掌这么简单了。我看那个姑娘,可是比你聪明多了。”
温睿廷有些意外,欢夫人平日里能动手的绝不动嘴,看来是今日这铁牢影响她发挥了,竟也开始苦口婆心了起来,虽然是刀子一样的苦口婆心。
只是他到现在都无法确定,他到底做错了什么?温显元气他胳膊肘往外拐,付雪竹也躲着他,是是是,只有他是傻子,被他们所有人蒙在鼓里,现在变成一切都是他的自作自受。
欢夫人见他神情低落,忽然又话锋一转:“不过,你倒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。你与那姑娘从前不过短短几个月交情,想不到竟用情至深啊。”
欢夫人怎么会知道?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南宫盈,更不可能提付雪竹。温睿廷瞬时警觉起来,问道:“夫人是有她的消息吗?”
欢夫人勾起嘴角,笑眯眯地贴到铁栅栏面前,一双丹凤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,朱唇轻启:“有。”
温睿廷心脏霎时漏跳了几拍。谁料欢夫人却突然捂嘴笑道:“骗你的,哈哈哈!看你这紧张的样子,不知道的还以为新娘子同别人跑了呢。”
温睿廷嘴角抽搐了一下,在他全家人的“努力”之下,他余生能否成亲都是个问题。不过付雪竹没有消息,倒算是个好消息。
欢夫人将牢房内扫视一圈,道:“你这里还有什么缺的,回头我叫若吟帮你带来。”
“被褥、衣物、书本画册,牌也来几副。既要长住,能带的都带过来吧。”
“啧啧,谁家坐牢坐成你这有恃无恐的模样,你是来当大爷的吧?”
“没办法,要是我太无聊了,保不准会干点什么出格事来。”说罢,温睿廷的目光飘到了面前的铁栏杆上来。
“小兔崽子,你爹怎么没把你腿给打断……”
二人闲扯了几句,双双发觉站得腿酸。欢夫人于是转身告辞,临走前还不忘将地上散落的木牌用一把灵火烧成了灰。
温睿廷来不及惋惜,看着她的背影,似是想到了什么,突然郑重道:“欢夫人,若有一天,我站在了逍遥宗的对立面,让他不必保我。”
欢夫人脚步一顿,渐渐敛去笑容,声音冷了下来:“我做不了这个主,你爹不会同意的……他把你关在这里,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。”
“可我迟早会出去的。他会理解的,他当初……不也是这么做的吗?”
“呵,所以他一直对你有悔,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。你既然选了,便不要后悔,我不想看到有一天,你也变成他那个样子。”留下这句话,欢夫人不再停步,径直朝前方走去,逐渐隐没于黑暗之中,直到消失不见。
“……”温睿廷盯着她离去的方向,双手渐握成拳,思绪杂乱,久久无言。
当初外面人都在传,温显元为娶欢夫人,抛妻弃子,罔顾伦常。但他依稀记得在很久之前,他母亲冷非颜就已经精神失常了。他一直以为温显元不喜欢他母亲,所以连带对他也不怎么上心。可刚才听欢夫人的意思……正如他对温显元的做法难以释怀一样,莫非温显元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