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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再入墓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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怨灵难以凭渡魂术度化。她不得不承认,萧峦使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计策——既保护怨灵免受守墓兽觊觎,又威慑入侵者让其有来无回。方才通道的打开犹如一个开关,启动了萧峦设置在墓园的怨灵阵。更坏的消息是,这是一个杀阵,目的是将闯入者永远地留在这里,变成怨灵中的一份子。

当付雪竹意识到这一点时,她想,或许她再也出不去了。

四周迷雾重重,但奇怪的是,付雪竹看到这些四处穿行,横冲直撞的怨灵,第一时间感到的居然不是害怕,而是亲切。即便他们已阴阳两隔,即便付雪竹已更名换貌,当黑雾快要贴到她眼前时,他们却惊觉彼此仍认得对方。

怨灵们从一开始的急躁不安,变得犹犹豫豫起来。有的停在不远处观望,有的则大胆地靠近付雪竹身边,从她的脸庞上轻柔地滑过。但无论怎样,魂亦有情,它们偃旗息鼓,丧失了任何的攻击性。

她努力尝试伸出手去,就像抚摸一个人的脸那样,但手指却只能一次次穿透无形变幻的黑雾,如同穿过了时间。

“真的是你们吗?”

难以置信的同时,一股难言的激动涌遍全身,她从未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重逢。

付雪竹感觉得到,如果怨灵能说话的话,它们一定有太多话想说。它们被闷了太久了,没有人了解它们的心事和遗憾,甚至极少有人知道他们因何而死。她同样也有很多说不出口的话,就像偶然遇到阔别已久的老朋友,就像少小离家的人重返故乡,面对那些飞速变化着逝去的人和事,太多不舍只能拥挤在心里,自饮自伤。

生是一种孤独,死又是另一种孤独,孤独在所难免。

不过付雪竹发现,大概人在死去之后,会变得比活人大胆许多,也更愿意热烈地表达情感。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死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?又不能再死一次!

在眼下这片无声的虚空中,心灵走在语言之前,许多东西便不言自明了。付雪竹路过每一个魂,都在心底同他们打招呼——越来越多的黑雾簇拥过来,风沙弥漫,他们用尽了全身力气,想要彼此能靠得再近一些。

太近了,太远了,生与死的界限太模糊了。如果世上真有黄泉路,奈何桥,此时此刻,此情此景,又如何不算呢?这样看来,如此荒凉萧瑟的墓园竟是一处洞天福地,阴曹地府也堪比仙境了!

久久地,付雪竹沉溺在幸福的泡影中,泪流满面,忘记了此身的一切。

可是转折的到来同样突然——她猛然发现,她若是想要离开,就必须破掉这个阵法,就要再一次同亲人朋友分别。

她要走吗?

萧峦迟早会发现异样,他或许已经发现了,而他捏死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。退一步讲,如果他不杀她……理由是什么呢?如果已经沦落到指望别人良心发现的地步,那跟等死没有什么区别。再退一万步讲,根本没有人发现,不过她是个活人,她迟早会饿死。但是在这里饿死,应该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一种死法了吧,比出去被人追杀要好多了。

付雪竹第一次觉得,死还挺幸福的。

上次为了施展血术制作傀儡的时候,她鬼使神差地朝手腕上来了一刀,然而惊悸过后,想要支撑下去的心总归更胜一筹。

再上一次,是在大海里。温睿廷的手环被冲击震成了两半,她把他的手环压在一块石头下面用作定位,然后把自己戴着的手环给了他。如果当时她没有余力把他拖上岸去,和他分散了,至少涟漪师姐还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他。

这么想想,上天待她不薄,让她偷生到此时,与离月宗的亲人们团聚。付雪竹朝后一倒,仰面躺在地上,双手垫在脑后,闭上眼睛,不想再动弹分毫。心情在此刻出奇地平静,因为接下来无论是哪种结局,似乎都是可以接受的。

不过,付雪竹的“躺平”让怨灵们开始着急起来。它们开始用力拱她的身子,想叫她起来。说来奇怪,这些没有实体的东西却很有力量,给付雪竹撞得骨架生疼。

付雪竹好像听到它们在责备她的不负责任:你对得起何仪吗?她会因此多么伤心愧疚?你对得起秦骁平吗?你劝他坚持自己却要放弃吗?你对得起方无伤吗?他为你倾注了多少努力和心血?你对得起那些帮助过你的人吗?你对得起那些为救你而死去的人吗?

付雪竹努力在心里争辩:生死毕竟是自己的事,我顾不上其他人了。

……可是,可是为什么,她会这么痛苦?如果甘愿舍弃一切,她的心为什么还会这么猛烈地跳动?坚持一定比放弃更难么?现实为什么总是恰恰相反?

付雪竹想,你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啊。

你发过誓,要努力修炼,要行侠仗义,要天下太平。然而在所谓的“天下”面前,你不过是个稚童,梦想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,十八岁被迫离山,随后失去一切,变成一个普通人。你为抛弃过去的身份小心谨慎,东躲西藏,没有回头之路。你都还没来得及去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。你还没见过话本里的长河落日、大漠孤烟,还没吃够山下点心铺子里卖的桂花糕,甚至还没深深陷入过一段爱情。

一个人的面孔终于再也压抑不住,像海底冰山那样悄然浮上,占据了付雪竹的整个脑海。总是有许多这种不知名的时刻,他仿佛就在她的身边。

如果是温睿廷,他会放弃吗?

他们过去谈论过他离家出走的缘由,像是仅仅在说一场有胜有负的游戏。他时而用自己来惩罚那些不负责任的、轻义寡信的大人们,但他从未颓丧。印象中的少年傲气逼人,戾气也逼人,红着眼尾不屑一顾地道:“我活着即便是来碍他们的眼,那也该是我赚了。”

与他相处的那些弥足珍贵的瞬间,都在脑海里不知餍足地回响着,付雪竹的心又变得温暖起来,也好像得到了某种答案。

她不该做这种灭自己志气,长他人威风的事,至少敌人的剑还没有伸到她的脖子上。哪怕做困兽之斗,心中的一隅也还是有过可以幸福的念想吧?

重新学会快乐之道的秘诀就在这里。不可念,不可想,可有些人有些事就在那里。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,即便是痴心妄想,人也要有片刻抽身,否则生活就太无望了。

“哎呦轻点。”付雪竹龇牙咧嘴,猛地坐起身来,单手撑在地上,揉了揉自己被怨灵撞疼的左肩。

“……好吧。让我试一试,找到阵眼。”

怨灵们欢欣鼓舞,纷纷避身相候,为她让出一条大道。

……

萧峦此时正陷入另一种惊讶当中——怨灵阵没有发挥作用,为什么?

要么是来者不善,要么……虽然如今他余毒未清,动用灵力只会让体内的毒性更强,但他宁可以身入阵,也必须亲自前去看一眼。

当他从密道赶到的时候,付雪竹正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用手挖着什么东西。

几分钟以前。

俗话说的好,书到用时方恨少。付雪竹绞尽脑汁,终于回想起当初萧峦教书时让他们背的那些原理,这也正是眼下破阵所需的关键信息。任何一种功法都需要能量才能运转,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个阵法。能量可能是灵力,也可能是血液蕴含的生命力,但在没有主体输入能量的情况下,则需要一个可以储存并释放能量的载体。

这个载体的位置,就是阵眼所在。一旦载体自身或周围的环境改变,停止运作,阵法失去了能量来源,也就不攻自破了。

载体……整个阵法中能量最强的地方……最强的怨灵……在地下,难道是在南宫落的坟里?

付雪竹有了猜测,却迟迟不敢动手。莫非萧峦真的如此狠毒?难道竟是要她亲手掘了她父亲的坟墓吗?

她盯着身旁插在地里的剑碑,上面刻着人们的名字。这里的每一个剑碑上都刻着一个人的名字。如果真的是一一对应的话……

她连忙转过身去,朝那些怨灵道:“请大家帮我个忙,排个队。”

怨灵们沉默地配合着,迅速飘成几个方阵,犹如一个整装待发的小规模军队。她把怨灵的个数查了个遍——一百七十九个。

随后,她快步穿行于墓园中,剑碑上的小字走马灯一般从她眼前晃过。熟悉的,陌生的,鲜活的,冰冷的,还在思念的,已经忘却的……名字代表了他们的一生,却不能被人理解,这命运的迷思。

剑碑在她身体两侧并排延展,是偶数,一百八十个。

多了一个碑,丢了一个魂,方才她没见到的那个怨灵,是谁?

无数的名字,无数的人在她脑海里闪过。忽然,她停在了角落里的一块剑碑面前。

那些怨灵都不敢靠近这个位置,在外面围成一个半圆守着她。原来这里才是能量最强的地方,也是死者魂灵所畏惧的,生者留下的力量。

剑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。

付雪竹曾亲手擦拭过这里的每一块剑碑,从前见到也并未多想,但在这一刻,她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
离月宗被血洗之夜,许多人都被一场大火所埋葬,尸首无存,甚至魂飞魄散,招也招不回来。好在名姓尚且登记在册,这才不至成了失踪人口。墓园里本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,但这里仍为他们留下了一个剑碑,纪念他们曾经存在过。

剑碑之下没有尸体,付雪竹心中多了一分释然。

“得罪了。”

她跪在地上,恭敬地朝前施了一礼,随即开始在碑前刨土。挖了将近半米,沾满泥土的双手突然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。她精神一振,努力将那东西从地里抠了出来。

是一个方形的檀木盒子,仅有半个巴掌大。想必这便是何仪说的,萧峦带回来的那个东西。

付雪竹打开了它。

此前她幻想过很多次,萧峦拿回来的会是什么东西——一件某人的遗物,一部绝世武功秘籍,一个足以扳倒冷非门或逍遥宗的把柄,亦或是宣布让她继任宗主的秘令。但唯独不是眼前这样,孤零零的一颗赤色丹药。

萧峦赶到时,看到的正是这一幕。阵眼移位,怨灵阵已然崩塌。

至于阵中怨灵,此刻具已化烟。从它们的视角来看,付雪竹的到来无疑是和“希望”划上了等号,于是渡魂术做不到的,“希望”二字都能做到。

眨眼间,爱恨随尘,魂归故里。

天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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